2019年5月19日 星期日

達文西深究人體密碼500年後給我們的省思

文藝復興博學奇才

今年52日是達文西[1](Leonardo da Vinci1456~1519)逝世500周年紀念日。從各種標準來看,達文西都絕對稱得上是曠世奇才,在資訊極其有限的時代與67年不算特別長的人生裡,他在藝術、自然科學、工程技藝與人體解剖等領域都達到空前的成就。

達文西最為人所知的是他的藝術創作,與米開朗基羅和拉斐爾並稱文藝復興三傑,成為史上最著名的畫家。雖然目前能夠確認是他的完整畫作真跡僅留15幅左右,但都是繪畫藝術的至寶,光是《蒙娜麗莎》和《最後的晚餐》這兩幅畫就足以讓他名留青史。

除了繪畫之外,達文西更是一位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的博學之士,後來的藝術史家從達文西大量的手繪圖和筆記手稿中,發現他對於天文、建築、幾何、機械、人體構造和器官、動物、生理、地質與地理等眾多主題,驚人且深刻的描繪與論述。

500多年前,達文西便運用超凡的觀察力、推理能力與想像力,畫出坦克、直升機、機器人、機關槍、降落傘、潛水裝等草圖。他所繪製的無段連續自動變速箱後來實際運用在拖拉機、雪上摩托車、速克達機車和汽車上面。他的思想與才華超前時代至少四個世紀。

達文西對科學熱衷的程度,讓他甚至設立自己的秘密實驗室,用來從事飛行及其他先進科技研究。他完成了一份18張的《鳥類飛行手稿》,用圖畫和文字論述鳥類如何飛行,並繪出各種飛行器形狀與製作方法,也曾實際製作多個飛行器並進行試飛,只可惜未能成功。

透過解剖探究人體構造

更特別的是達文西對人體構造有深入的探究,他從老師委羅基奧(Andrea del Verrocchio)開始接觸人體解剖,這位繪畫老師堅持學徒都要學習解剖學,才能對人體構圖有所正確掌握。

當達文西小有名氣後,獲得佛羅倫斯聖瑪麗亞紐瓦醫院的許可,能夠取得屍體讓他進行解剖,並與托爾醫生(Marcantonio della Torre)共同工作,繪製了240幅人體構造與器官的詳圖,寫了13000字的說明。達文西不僅解剖人體,也解剖動物,並比較各種動物的構造與人類有何異同。

達文西是第一位精準畫出子宮內胎兒、腹腔中闌尾、雙S型彎曲脊椎圖的人。他對骨骼肌肉深感興趣,畫了許多骨骼、肌肉、神經、血管的細部圖,並畫出顱骨、腦部截面圖、心臟循環系統、性器官、肺臟、腸繫膜等。他也是第一位提到動脈粥樣硬化與肝硬化症狀的人。

除了人體構造之外,達文西也曾探究年齡與情緒對人類生理的影響,比如他注意到憤怒與腦部的關聯,畫出憤怒的表情的人臉與其腦部。他甚至也用圖描繪人在性交時,體內的那些部位會產生甚麼反應。

根據事實,勇於突破教條,為新醫學鋪路

因為達文西無法從人體解剖實際所看到的情形,去映證當時醫學主流的「體液學說」,他發現肝臟、腦室、心臟裡都不存在體液學說所宣稱的各類體液,因此他勇敢反駁「體液學說」,這種事實求是的精神令人折服。

如果我們對照達文西所處的時代背景,就更能了解他在人體解剖方面的成就是多麼不可思議!英國醫學史專家若依.波特(Roy Porter)教授指出[2],西方歷史上記載第一次公開的人體解剖是1315年在義大利波隆納大學進行的,由孟帝納(Mondino de’Luzzi)教授執行,《孟帝納解剖學》成為權威教科書。

然而當時人體解剖是被禁止的,一直到1482年教皇才不反對解剖人屍,但屍體必須來自行刑後的罪犯。雖然如此,人體解剖學仍不普遍,象徵意義大於實質的教學與研究功能,一直到達文西死後30年的1550年,人體解剖學在英格蘭和日耳曼地區都還未成為常規。

達文西所處的15世紀末,醫學院裡的人體解剖教學方式沿襲過去一百多年來的傳統,是教授坐在教室的高處,依《孟帝納解剖學》或蓋倫所寫的醫書照本宣科,由一位外科醫師用解剖刀將人體劃開,助教以教鞭指著相關部位,醫學生沒有親自動刀的機會,主要目的不是要讓學生從解剖的人體中實際觀察與學習,而只是要灌輸當時被奉為圭臬的「蓋倫醫學」。而諷刺的是已經流傳千年以上的蓋倫醫學觀是建立在動物解剖,而非人體解剖上。

然而達文西並非習醫之人,卻能夠不受舊規條的束縛,讓他開時代之先河,實際投入及發揚人體解剖的價值,引領新醫學的萌芽。知名醫學史作家努蘭教授(Sherwin Nuland)指出[3],人體解剖觀點的真正改變歸功於多位包括達文西在內的文藝復興藝術家,他們絲毫不在意蓋倫的學說,只為探查人類構造的真相。

與達文西合作解剖的夥伴托爾醫生的學生喬維奧(Paolo Giovio)醫師曾描述[4]達文西在解剖工作所下的苦工:「達文西為了能夠描摹出各種關節和肌肉,因而讓這些組織依自然狀態彎曲或伸展。他在醫校裡解剖犯人的屍體,毫不在意將自己投身於這被認為無人性及令人作嘔的工作。他非常準確的表列出不同部位、甚至最細小的血管和骨骼的組成。」

達文西人體解剖的畫作與論述大多於1510年完成,可是一直延遲到他去世後120年後的1651年才獲得出版,因此並未直接影響到維薩里(Andreas Vesalius)醫師在1543年出版奠定現代醫學基礎的巨著《人體構造》。但是醫學史學者認為達文西在人體解剖領域所開創的新觀念與環境,為後來的解剖學者和醫學研究者鋪路。

佛洛伊德曾稱讚達文西「當眾人仍在沉睡,他早在黑暗中醒來」。英國研究達文西解剖學派的醫學史專家基里(Kenneth Keele)醫師稱達文西為「新解剖學的先鋒」。他說[5]:「達文西打破了將解剖學埋葬了許多世紀的固著偏見;他刺激了藝術與解剖科學之融合;他為大師級學者如維薩里準備好了耕地。1543年《人體構造》出版,解剖學將不再被遺忘或貶抑。」

醫療與政策應堅持實事求是,理性決策

五個世紀後當我們回顧並緬懷達文西在人體解剖的投入,除了敬佩他的睿智與貢獻之外,也得到許多寶貴的啟發。醫學的進展是許許多多人共同努力的成果,除了醫療專業之外,其他科學、藝術、社會人文的研究與發展也一起為醫學注入不可或缺的動能與貢獻。

當代的醫療著重科技整合,精密的診斷與治療儀器,如超音波、電腦斷層掃描、磁振造影儀、內視鏡、放射治療儀等,都是電子、機械、物理、資訊、醫學等學科的合作成果;許多新藥物的開發更是生物、化學與醫學的結晶。醫學將繼續保持開放包容的態度,運用各領域的智慧造福醫療與人類的健康。

現代醫學已經從中古世紀的宗教與教條束縛中掙脫出來,建立在理性、事實求是、探究真相的科學精神上,因此臨床醫療強調實證醫學,每一種醫療措施必須通過對結果客觀嚴謹的驗證,才能成為常規或標準。

政府的醫療政策,也應該盡可能以理性與科學為依據,並促成醫療持續往更堅實的實證基礎發展。在民主國家,與民眾福祉息息相關的醫療與衛生成為政府施政重點,可是也很不幸使得許多單純的醫療議題變得政治化,政治考量要比科學證據重要,政策制定取決於民粹而非事實。

比如最近受到社會關注及討論的達文西機器人手臂微創手術系統,就是以第一位設計並畫出機器人的達文西命名。類似達文西手術的新醫療科技是否要納入健保給付,理應依其實際臨床成效決定。不過許多新醫療技術的應用與驗證都需要時間和足夠經驗,才能了解其真正的醫療價值。政府最好擇定1-2間重點醫學中心設置新醫療科技先驅研究單位,集中案例並收集分析測試的資料,以評估該新技術的成效,若確有具體成效,再有計畫地納入給付並逐步開放。不過目前政府似乎是對新醫療科技廣開大門,對其成效也未嚴謹監測,後來發生爭議已是可預料的結果。

除此之外,許多醫療和健保政策,如藥價給付、分級醫療、健保保費調整等,都是可以經過客觀分析作理性決策的,卻因政治力介入而變得複雜,甚至扭曲,進而影響臨床醫療的執行。

500年前達文西等前輩的努力,讓醫療逐漸從舊醫學和宗教教條中脫困,但此時卻又陷入政治力與民粹的束縛之中,令人相當惋惜。期盼政府和社會各界能再次向達文西等先賢學習,突破既有的利益與偏見,以事實和科學為基礎,共同追求更理性、適切的醫療與衛生制度和發展。

本文於2019年5月7日刊登於獨立評論@天下


[1]請參考Wikipedia,條目李奧納多·達文西,網頁連結:https://zh.wikipedia.org/wiki/%E5%88%97%E5%A5%A5%E7%BA%B3%E5%A4%9A%C2%B7%E8%BE%BE%C2%B7%E8%8A%AC%E5%A5%87” Leonardo da Vinci”,網頁連結:https://en.wikipedia.org/wiki/Leonardo_da_Vinci


[2]若伊.波特(Roy Porter)著、王道還譯,2005年。《醫學簡史》,商周出版。
[3]許爾文.努蘭(Sherwin B. Nuland)著,楊逸鴻等譯,《蛇杖的傳人西方名醫列傳》,時報出版社,第82頁。
[4] 同上,第83頁。
[5] 同上,第8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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